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和胡灿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端了盆水匆匆进到房中。
“少爷昨天怎么又跑出去了？万一老爷发现问起来奴才该怎么交代？少爷真是怕奴才犯的错惹不急老爷么！”他风风火火的把铜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一连珠吐出一串串的话，颇有些气恼的责怪着。
胡灿翻了个身，脑袋虽还是因宿醉后发胀头疼得很，他还是倚在床上颇是好笑的看着少年，少年唇红齿白，模样清秀的像个娇柔的女孩，举止之间却也带着些女儿心态。
“就是，少爷出去也该跟奴才知会一声，幸亏昨晚老爷回来的晚没问起，不然奴才慌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一边把面巾浸入水中，拧了拧服侍胡灿起身，“上次少爷出门还惦记奴才一起玩儿，这次丢下奴才悄悄一个人就跑出去！”
“我忘记你叫什么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告诉胡灿自己唤做清圆，“少爷莫不是又在逗奴才玩，这不是少爷自己给起的名字么？若是少爷脑子记不清醒事了，明日老师回来少爷怎么完成布置的功课？”
清圆告诉胡灿，他的名字是取自胡灿更年幼时在山庄避暑时作过的一首词中得来，一句“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用得甚妙，见清圆欢喜，便赐给他做了名字。
听得清圆悠悠念道这一句词，胡灿大惊失色的想“我怎么会有这般才华？”他顿感头痛的更加严重了，于是连忙问清圆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说酒喝太多了一时间记不起事，请他告诉自己。
“少爷不是想要参加诗林大会么，便求老师一起去，但钱先生说少爷是若在三日内作不出一首好诗，便此事作罢。”清圆不知胡灿为何问些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又说“也不知为何，昨日少爷正琢磨着遣词，安乐师又跑来把少爷带走了。”
“现在我不记得该怎么写了。”胡灿也真真确确是不知道该怎么写诗，他脑袋里似乎对诗词并不熟悉，也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方面的天赋。是因为昨夜喝了酒的缘故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奴才见少爷作成了几句，但似乎是不太满意又搁在了一边，不知那还要的么？”
“拿来给我看看，在这儿吗？”
清圆摇摇头，“这些一贯都放在书房的，用过早饭后奴才陪少爷去看好了。现在时间不早了，换好衣就到祖母那儿请安吧，其他奶奶姑娘这个点儿也快到了。”
清圆服侍着他更换了日常穿着的衣服，引导胡灿左绕右绕穿过好几次的弄堂，辗转到了胡灿祖母的屋前，进去先向祖母问了早，随后有几位较迟的奶奶小姐也到了，就和众人一起用早饭。胡灿每次夹菜时利用余光迅速看了一下周围的人物。每个打扮的都无甚出彩之处，女人们模样虽都是端庄可爱的，但一时看去都是陌生的脸孔，竟觉得都是相似的模样，不看衣着外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早饭时大家们也热热闹闹的笑着说着，胡灿没有这些记忆听着感觉十分糊涂，也有奶奶微笑着问几句胡灿最近诗林大会准备的如何，可做好了诗。
胡灿勉强着不显露什么言语地寒暄着，有人就笑他这次是不是觉得有点压力了，与平日的状态也不太一样。
豪门中的早饭是一些清粥素面，搭配着胡府厨房秘制的膏仁小菜也算美味可口。用过早饭后，胡灿又呆了会儿留下陪祖母聊些家常，只不过是祖母在问，胡灿含糊的应着。祖母又责备胡灿不该跟宫中的安乐师走的太近，恐怕那会影响他的前途。告诫了几句语重心长，笑眯眯的催他回去了。
清圆远远的走在前引着胡灿走进书房，一株开得极其旺盛的文昌竹植于进门口的陶盆之上，书房正上挂着一幅王守仁“知行合一”书法匾额，靠墙的矮桌上到处堆满了卷袖，窗边的大桌凌乱的摆着笔墨纸砚的文房四宝。这里是极其僻静的所在，另胡灿没想到的是这府中竟如此之大，清圆带他走了七八分钟才到了这里，热闹景象之外还有这样的清闲之所。
门前栽种葱葱郁郁光华四射的大红花植，如菊花散乱丝线一般的红色花叶浓烈而暴戾，青翠的草映出她格外的艳丽，更有一种触动人心的惊心动魄之美。
“这花真美，不像是天然生成的，倒像有人时时照料着。”胡灿赞道。
清圆心中懵懵懂懂的，这花不就是少爷亲手栽种的吗？少爷今天真是反常，尽是说些胡话。思想单纯的他倒也不去想太多，不知该说什么话。
“清圆，这是什么花？是你照料着的吗？”
“平日里都是少爷你照顾这些花的，它们就是普通的蓝红花而已，清圆也不明白少爷怎么喜欢得紧，也不曾跟清圆说过。”
胡灿看着这些花儿意外的笑起来，这些花美则美矣，但没有想过自己竟是个懂得怜花之人。每日照料这些娇花嫩叶显然颇有情趣，果然是文人的风雅之举。
清圆将压在层层书卷之下的宣纸抽出铺开摆在上面，拂开周围堆积的纸张，又捡出一块镇纸石防止被打开来通风的窗吹出外来。胡灿暗道这房间的布局可真乱，只是他也并不在意整洁与否，这不能影响他的心情，不过他心情也好不太起来。
尤其是在看到据说是自己昨日写下的诗之后。
胡灿心中万分沉重，他看得出这两句写得特别好，无论是意境还是其中的深意，以及诗律的平仄和韵脚，简直都是完美无缺了——
可这偏偏只有两句，还剩了一半要由自己完成。胡灿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美好的文才，可清圆口口声声说这是自己亲手做就而成，令他感觉陌生。不止是诗，连眼前与自己从小相处而伴的清圆也是。
也许世界上就没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他之前那么文采斐然，现在因为醉酒而使记忆失去了大半，那另一小半，仿佛还是其他人说出来被他所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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