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潜龙在渊
街市上人声喧嚷, 可满街的行人落在这对自小陪伴生长、情感深厚的师兄弟眼里恍若无物。
他二人穿过人群快步朝对方走近, 待到碰面, 面上神色皆见动容,心中早已是非比寻常的激动难言。
“许久不见,师兄清瘦了。”
悟行轻张了张嘴, 上下唇微有几分皲裂。他似想要说些什么, 可喉咙中像是发堵阻塞,一句话也未曾出口。
倒是悟平先行开口,双手合十, 稍稍颔首。
悟行也合十颔首, 却许是激动, 竟微几分结巴,“师, 师弟。”如此说道。
悟平微笑回他,“阿弥陀佛, 依师弟之见, 这街上驳杂, 师兄与我还是边走边说吧。”
“也好也好。”悟行点点头欣然同意, “听师弟的…”
他那句话听着断而未结、似是饶有下文, 说罢也不曾走动, 顿了顿,神色间几多慈悲虔诚, 可尤落得些许无奈, 果是续道,
“阿弥陀佛,”只听悟行诵颂佛号,言说,
“《大般涅槃经》卷第十二中经文记载:八相名苦。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盛阴苦。能生如是八苦法者。是名为因。无有如是八法之处。是名为灭。
师兄看来仍旧修行太浅,未曾领会佛法真谛。否则怎会在与师弟分别之后,时刻牵怀挂念师弟呢?阿弥陀佛,岂非所受爱别离苦?阿弥陀佛,佛祖是大智慧者、大勘破者,佛法精妙深远,我岂有勘破的那天?”
说到此处,悟行已微有几分迷惘茫然,悟平在一旁观得他神色,适时说道,
“师兄且勿有此忧。”
“…师弟。”悟行看他,却是不言。
悟平接着道,“便是住持佛法精深也未尝敢言参破所有法门奥秘,况师兄修行尚浅?
此间路漫,佛祖也是在菩提树下忽而参禅悟道,师兄颇有慧根,可岂比得上佛祖乎?领悟又岂可强求乎?
修行一事,任重道远,或贵乎长久,师兄适才,”悟平说到这,本就十分正色,更又正色几分,温声徐徐道,
“师兄既有此疑问,便说明有所顿悟,当为妙事一桩,于修行一途上又有所进益。这岂非出寺远行、与师弟分离之所得?故于师弟看来,尝尽佛祖所言八苦,于俗世中锤炼,当于佛法修行大有所得。”
“尝尽八苦,俗世锤炼…”,悟行愣愣地瞧着悟平,眼神之中大是疑惑迷茫,须臾过后见他迷茫不再、眸子澄澈如许,似是饶有所获。
那便走动起来,边走边道,
“阿弥陀佛。住持曾说师弟很有慧根,师父也多次说过师弟极有慧根、于一众师兄弟中最为出众。师兄那时尚且不懂何为慧根”
悟行说得平静,像是简叙一般,没有半分羡慕或是嫉妒,“想来这就是慧根吧。师弟天分之高,可要好好研修佛法,早日领悟佛门大道。”
“…我吗?”
悟平闻之怔了一怔,转而一阵错愕——他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内里是个怎样心思活络、贪图口腹之欲、不能长久清修的混蛋,私下里早荤食不忌、违反了诸多佛家规矩,他这样个闲云野鹤惯了的人,让他去钻研佛法…可别反而冒犯了佛祖、让佛祖生气怪罪哦。
“啪”便看悟平双手猛地重新合掌,洒脱笑道,
“阿弥陀佛,师弟哪有什么慧根,师兄可不要打诳语。且悟道这等苦差事——”
悟平说而连连摆手,双眉微拢,似乎大是不愿,“悟道这等苦差事非师弟乐趣所在。师兄心性远比师弟坚毅,于清规戒律遵守严谨也非师弟能比,所以这等参禅悟道的庄严之事还是交由师兄来吧、师兄来。”
“师弟——”
悟行可是干净纯粹地自小长在寺中,除佛经、寺中长辈、同门师弟师侄外再无接触过外人,便是偶有交谈,也多是化缘所致,内心可想是何等的洁净虔诚。
比之悟平这么个看着似乎长在寺中,然有一年的皇家经历兼前世二十余年花花绿绿的记忆,已然有过非凡体验、人生的混小子来说,对佛祖的信仰俨然可说深到了骨子里。
故而听悟平说什么“苦差事”、什么“师兄来”,悟行很是不解。他眼神随之微露出几许呆愣,口中说道“师弟”,可想接下来十有八九是要好好地劝说不可了。
然悟平不等悟行继续说下去,已然问道,“师兄可已去过北林寺?”
“并未。”悟行话语一顿,立马摇摇头,转回应他道,
“师兄才到祁州城不久,师弟呢?”
“阿弥陀佛,”悟平稍稍颔首,“我看来比师兄稍快,到祁州城已有段时日。只是之前有事耽搁了,轮到这几日北林寺的佛门大会将近,才得以去往找寻师兄。不意竟这般与师兄相聚,我心中欢欣无限。
师兄只说自己修行太浅、受爱别离苦,我其实何尝不是这样?自那日与师兄路上分开至今日与师兄相聚,我实在挂念师兄安危,我于修行之途其实远逊师兄,师兄可千万不要烦扰自忧。
如今看到师兄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虽是清瘦了些,我也才终于能够放下心来。师兄这一路可还顺利?”
悟平越说越是真情流露,话里的种种关心、表露,已是显而易见又且真挚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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