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水火既济，众谋之殇（11）
戎胥廉父子来到西门外，乌泱泱满眼都是灾民，混乱嘈杂。有的瘦弱似殍，有的病沉呻吟，有的饿极啼泣，大人止不住落泪，孩童断不了哭闹，眼中的绝望，仍存一丝希翼，投向远处那群戎胥权贵。
戎胥牟这些日子并未出城，因而并不知这里的情形，只觉若自己突逢巨变，失了依靠，只能眼睁睁看亲人将死，却无力改变，又当如何，越想越是酸楚。
他跟着爹的脚步，沉重地迈向远处的阿爷、六叔公与几位伯父。
听他们争执得颇为激烈，不时对灾民指指点点。
六叔公梗起脖子红着脸道：“二哥，不能听老三的，那是妇人之仁，我看还是统统赶走，这已经有上千人了，每日还有增无减，如今闹得城内都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到时候饿死事小，惹来瘟灾事大啊！”
戎胥季广跟着道：“三哥，这次我支持六叔，你看那些密、共、阮的平民，本国都不管，我们凭甚么要管啊？万一里面混有逃奴，反惹一身骚臭不是！”
千夫长戎胥伯承双臂交在胸前，沉思片刻道：“都赶走是不是可惜了？我看不如从中寻些青壮，贬为奴隶，总好过饿死。反正帝神教那边要修建祭场，而伊氏那边奉王命暂驻咱戎胥国，先前跟我提起多次要建个塞次的。”
戎胥仲仄忍不住阻拦道：“伯承大哥，那两方可是殷商插在咱心窝的剑，养在咱头顶的鹰，修祭场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让他们修塞次！”
“还不是爹整天一副老子西土第一的样子，惹人忌惮了！”戎胥季广嘟囔了一句。
“孽子，你说甚么？”
“没，没说甚么！”
大伯戎胥伯安一阵急咳，身子佝偻了几分，“绝不可驱赶，只会给周遭的村邑带去乱子，咳咳咳～不如将那些贡纳殷商的黍禾，先拿来救应一下，再问问谁家需要奴隶，咳～咳～可以换一些给族人。”
二伯戎胥仲仄摇摇头道：“不妥不妥，大哥，你看看这上千张嘴，要多少黍禾？而且吃惯了，更不愿离去，一旦这救济之事传出去，百里千里之邑都来乞食，咱们定要被拖垮的！”
“老大也胡闹，大商的贡纳之粮怎可挪用，何况给这些粗鄙贱民，倘若传到商王耳中那还得了！”六叔公吹胡子瞪眼睛地训斥道。
“要不寻些青壮，跟我下田？”说话的是戎胥廉，带着儿子走到近前。
“老五来了！”
“五弟！”
“小牟！”
“五弟，春麦还早，最少也要白养他们两月。”
见二哥不认可，戎胥廉便不再言语。
一直沉吟不决的戎胥伯，忽然望向被他特意唤来的乖孙。
其实周鬼袭城后，孙儿便甚少参与族中之事。一者是让他专心习武，二者也是自己有意叫他息息风头，毕竟周国这次亏吃得太大，怕孙儿惹来暗中报复。
戎胥牟同样望着被毒伤了根基，以致须发全白、甲肉松萎的老将，不禁想起当初岐城下，筋肉如铜、黑发及腰、花髯飘摆的意气风发，一阵心疼。
“牟儿，既然来了，说说你怎么想？”
见阿爷问起，他收拾心绪，将腹案从容说道：“刚刚听叔公与伯父之言，这城外是上千负累，然而在孙儿眼中，却是天赐我戎胥的又一大良机！”
“小牟怎么说？”众人纷纷好奇。
“轩曾祖与阿爷凭武力使咱戎胥威震西土，但若说一国民力，莫说周、崇两国，就是莘、芮、程、密几国，咱们也大有不如。究其缘故，就在人丁一事上，毕竟咱戎胥生息繁衍不足百年。孙儿在殷都少学时，多次听耆老商滕提及，要重视生养，只因人丁才是一族乃至一国壮大的根基。平日里总听伯父们抱怨，人手不足，现如今这人手不就在咱们眼前吗！”
闻言众人陷入思考，这里无人会轻忽他的话，包括曾经不以为然的六叔公，这也是他一次次大功之后树立的威信。
二伯仲仄无奈道：“你说的道理二伯懂，农、工、兵从何而来，皆靠人丁。人丁不旺，咱戎胥的强大便是水上浮屋。这也是轩祖当年带头与骊戎部落通婚融并，之后又与父君主动接纳了大宗鸟俗氏的逃难子弟。可眼下是食粮不足啊，这嗷嗷待哺的嘴如此多，吃也吃垮咱们了！”
戎胥伯承不耐烦道：“所以我说，干脆挑些青壮，以为奴隶。”
三伯戎胥叔正苦着脸道：“伯承大哥，你看看那些灾民，其中青壮，怕不足三百。这三百奴隶，还需人手管束。二哥最清楚，族里原有羌奴两千多，可每年都要折损两三成，几年下来就所剩无几了。你这三百奴隶对咱们日后又能助益几何呢？这怕不是侄儿想要的人丁！”
“咳咳～咱戎胥嫡系与旁支，林林总总加起来近万了。既然已晋为方国，也该是时候加快氏族与平民的吸纳了。不妨学学周国，无论南宫氏、散宜氏、许氏等都是过千人的大族了，而这里却仍只有我戎胥一姓一氏。我同意侄儿所说，现下正是天赐良机，为我等开了一条捷径，少说也能省下个十年！”
“既然大哥与侄儿都这么说，那我不反对，但重中之重还是食粮，难道真要动用殷商供奉那批？”戎胥季广一脸纠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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