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这几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了，他几乎不吃不喝，天天呆在药房中门也不出，手腕上的布条永远带着惊心的红色。
“那个，不用这么拼命。”雪昼将吃的放下，看着见一的背影和头上青色的毛茬，心里不是滋味。
和尚避开扎小人的话题，将新做的药递给雪昼，药味掺杂着腥味，深红色的药丸在瓷白的瓶子里滚动，如同一滴滴血泪。
“新药，不能彻底解毒，但是应该能压住三日沉，让毒发时不那么痛苦。”见一眼睛晦暗，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雪昼嘴巴嗫嚅，几乎要将云谏有解药这句话说出来，可说出来，她也拿不到解药，见一也拿不到，徒增烦恼。栖霞寺的和尚再是盛名在外，也比不得地头蛇国师。
还是不说了。
“谢谢。”雪昼半天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来。她踌躇着，将埋在心底多日的话问出口：“见一，你呆在持正府不回栖霞寺没有关系吗？”
见一眨眨眼，“师父教见一万事随心，小僧既然答应了玉施主要为你解毒，就一定要做到。”
他看着雪昼，眼睛张开，有光从灰篮色的眸子深处发出。
那双本应供着佛的眼中只有雪昼一人的影子，语气毫无波澜。“你在哪，小僧就在哪。”
雪昼呼吸一滞。
她的双手不安的交握在一起，扭头避开男人的视线。
出家人不打诳语，见一真诚的样子可不是说笑，劝是劝不走了。云谏应该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容不得一个和尚的程度。
不想还好，一想到云谏，雪昼就头疼。那狗东西从王府回来后就没给过她好脸色，与沈青川钻进书房也不知密谋些什么，连晚饭都没吃就和沈青川匆匆离开了。
云谏进宫了，他正跪在皇宫大殿里，对面龙椅上坐着面容衰老的皇帝。皇帝正皱着眉捧着一本书，一页一页的翻着，良久才合上，“云大人起来说话。”
“谢皇上……”
“这是这次出门时在临江城带回来的？”皇帝将书卷成一卷，在手心中边敲打边问。
“是！”云谏回答。“太师府的大公子亲自将一本假的拿走了，这本真的落在臣手中。”
若是雪昼在，一定能认出，皇帝手中拿着的正是她当初被人追了半宿拿回来的账本。
账本被有节奏的敲打着，发出的砰砰声在大殿中回响，像是皇宫的心跳。
皇帝半落的眼皮被费力的抬起，瞳孔缩成针，扎在云谏身上。“臣子们都传言说云大人去临江城接人，没想到云大人还偷偷做了这样的大事。”
云谏低头，扯出一抹无畏的笑容。“皇上，有心人造谣生事罢了，他们欺上瞒下只想让臣失去皇上您的信任。”
账本中写的是太师府和临江城一城的银钱往来，大到进献给太师的贡品价格，小到安排太师府亲眷的出行花销，一一在录。虽不足以将太师搬倒，但也足够让太师焦头烂额。
有了这段时间，云谏就可以搅乱局势，拉拢太子，让太师府的女儿无法当上太子妃。
皇帝看着弯腰谦卑的云谏，想着年轻国师摆在明面上的算计，睹见新人思旧人，感叹：“你比云湛强多了。”他眯着眼，眸子中漆黑一片，深渊似的吸引着悬崖上的猎物往下跳。
云谏避开皇帝的视线，望着眼前墨色的地砖，袖子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半天也没能松开。云湛死在持正府院中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的头压得更低，让高座上的皇帝无法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男人牙咬了又咬，良久才哑着嗓子回应：“谢皇上夸奖。”
“呵呵……”慕锦华笑，云家的小辈比云湛强太多了，要是这事放在云湛那人身上，他一定要用剑逼着宋逐流的脖子带人一起来见他，让他个皇帝下不来台。这云谏，能忍而不发，宋逐流确实遇见对手了。
皇帝将账本递给常吉，转着茶杯转移了话题：“上次问你国师夫人的人选，云大人有答案了吗？”
他用余光瞥着云谏，这小子明显身体僵硬了片刻。
杯子与杯碟摩擦发出难听的吱呀声，他已经断定，太师党人所言的国师在临江城有了心上人这是事八成不虚。
皇帝的面容扯了扯，露出一个笑容。
苍天有眼。
云湛逼他除掉柳妃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云家这么冷血的地方竟然也能出个情种，他的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一定气得吐血。
云谏脑子飞速运转，沉浸在不同回答对应的不同结果中，对皇帝的变化毫无察觉。
“云大人觉得那东陵长公主如何？”皇帝不等他开口，接着问。
“长公主天人之姿。”云谏思绪一空，想到与顾清宁的合作，不知自己该喜该忧。
“那东陵姑娘确实不错，所以才得太子喜欢，这事云大人知道吧。”
“知道。”云谏手脚发凉，太子喜欢的人，问他觉得如何，云谏用眼角偷瞟皇帝，慕锦华老态尽显，那双眼却一如年轻时锐利。即使他不管朝政，也让云谏不敢小瞧。
“朕觉得东陵女人和太子不配，太子年轻，好动真心，你也劝劝他。”
云谏开始冒冷汗，如芒在背。
刘安敲门进来，贴到皇帝耳边说了些话，皇帝打了个哈欠，挥手赶人。“好了，天也晚了，朕要休息了……最近多雨路滑，云大人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龙袍的明黄色在视野里消失，云谏不得抗旨，被常吉带到就寝的屋子，房门关上的瞬间，男人笔直的腰板泄了气软了下来。
他听懂皇上的意思了，皇上不想让他和太子走的太近。只要他娶了长公主就是与太子结了深仇。他交了账本没能阻止宋瑞卿当太子妃，反而让自己陷进了泥沼。
圣心难测。
皇帝回到御书房，那里已有黑衣人在等，见了皇帝没跪拜，只是双手抱拳。
“云谏被朕留下了，你可以去持正府了。进去有人接应，若是那人，直接将人带回来。不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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