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怎么也没想到西门吹雪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也许对他来说，想象西门吹雪的吃喝拉撒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
但这件事很快就变得不那么困难了。
因为西门吹雪很快就给他做了最好的示范。
西门吹雪一转头便踏着青石小道，准备穿过梅林。
这个季节还不到群梅傲放的时候，所以梅花只是三三两两星绽于虬曲枝干之上。
梅仍是冷梅，景仍是好景，人却未必仍是昔日故人。
西门吹雪抬头望着天边一线流云，狭长的双眸微微向上挑起，眼底是流转不息的墨色。
收回目光以后，他平视前方，朝着会宾阁走去。
陆小凤找到西门吹雪的时候，发现他正在会宾阁的一处隐秘房间用着晚饭。
连来过万梅山庄数次的他都花了许久才找到这个房间，陆小凤也实在弄不清初次来此的白衣少年是如何找到这么一个静谧无人却可欣赏大好风光的地方。
他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白衣少年似乎比自己还熟悉这山庄的地形。他甚至懂得抄梅林的近道去会宾阁的后门。
但陆小凤见到他的时候却对此只字不提。
问一个对方不想回答的问题问上两遍，是逼着对方和自己绝交。
所以他只是笑盈盈地捧起西门吹雪刚刚喝过的一个秘色瓷杯，浅酌了一口，便轻轻放下，目光炯炯地看着容色疏离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面前只摆了一杯茶，碟花生，一盘青菜，一碗紫菜清汤。
这都是极清淡的饮食，不像是婚宴上用来招待客人的吃食。
似乎是想到了刚才在喜堂上发生的事，陆小凤神色一暗，像是有道烛光被蓦地一下掐灭了。
他忍不住笑道：“是不是庄里的下人嫌你大闹喜堂，所以连吃的都不肯给你？”
西门吹雪淡淡道：“是我不想在那里吃。”
陆小凤笑道：“挑个安静的地方吃倒也不错，可这些吃的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西门吹雪微微抬头，挑了挑眉。
不知为何，陆小凤觉得他仿佛是在责怪自己为何会问出如此简单的问题。
但下一瞬西门吹雪就给了他答案。
这答案也很简单，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厨房。
陆小凤忍不住想象起他去厨房拿这些东西时的场景，但想了半天，他还是觉得自己怎么想都不太对，只好长叹一口气道：“你一个人呆在这里，难道不嫌太寂寞？”
西门吹雪却冷冷道：“你的话有点多。”
陆小凤只轻轻一笑道：“你的那个朋友难道就不是多话的人？我记得你说过我很像他。”
西门吹雪却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清隽的面容被一袭流纱似的暮光所覆盖，连眼眸也渐渐变得渺远幽深起来。
陆小凤光是看着他的反应，便猜到自己是说对了。
也不知他那个朋友姓甚名谁，身在何方，是否还在人世？
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爱说话，爱喝酒，爱惹麻烦？
陆小凤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瓷茶杯，只觉得这颜色清雅脱俗，像极了那一波清池潋滟。
他放下茶杯，唇角轻扬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想知道刘慕仙是如何和西门吹雪初遇的。”
西门吹雪终于转过头。
陆小凤一脸真诚地看着他，道：“可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会从别处听到，所以还是由我来说吧。”
西门吹雪没有拒绝，也没有赞同，只是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
他容色肃穆，神情清冷，仿佛接下来要听到的是件极其可怕的事。
陆小凤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尽力用一种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道：“刘慕仙一开始是与花满楼交好的。”
西门吹雪仿佛已经明白了这个“交好”是什么意思。
但就是因为明白，他才更加不想说话。
陆小凤又道：“西门吹雪来了以后，刘慕仙一开始以为他是来破坏花满楼与他之间的感情的。所以……他禁止西门再接近花满楼。”
西门吹雪依旧毫无表情。
他面上仅有的表情好像都被一个叫做刘慕仙的怪物给吞掉了。
不过这里的西门吹雪和刘慕仙既是初次见面，就应该没有多少情意，即使有一层诡异的婚约在，他也应该不会放纵刘慕仙继续无礼下去。
但陆小凤接下来却笑道：“然后西门非常耐心地列出了三种理由来证明他喜欢的其实是刘慕仙。”
话音一落，西门吹雪的眼皮如针刺般地一跳。
他苍白如玉的面容渐有一分惨青色蔓延而上，却又很快消隐无踪。
陆小凤不由得微微一笑，但那笑容中却好似含了几分讽刺的味道。
“也不知是怎么了，以前我觉得很正常的事，如今看来，倒都有些不正常了。”
西门吹雪却忽然说了一句话。
“不正常的是你。”
陆小凤一手托着腮，一手去拿花生，懒懒地问道：“我怎么不正常了？”
西门吹雪道：“因为只有你看出了这些不正常。”
陆小凤苦笑道：“那那些看不出来的人，倒反而是正常的人了？”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脑中灵花一现，那些过往的种种，件件，皆如大潮般一齐涌上来，那些被他当做寻常的细节都如电光火石划过，渐渐浮出的却是，却是……
陆小凤似是想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事情，先是霍然动容，然后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西门吹雪，似是要求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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