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眯着眼睛窥伺了一会儿，烦躁地“嘶”了一声，连金凌都能感觉到江澄的焦躁和疑虑，这时候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引起虎贲的哗变，江澄事先已经和宗沅打过招呼了，今日未牌时分后，闲杂人等不得到码头附近，怎么唐金水还是晃悠到这里来了？现在是看热闹的时候么？
连金光瑶这时候也没了谈笑的心思，弓着腰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原本常带笑意的眉眼收敛，神色也变得十分端严，手不停地盘着腰间挂着的镂空碧玉玲珑，金凌见了这个玉玲珑，心思一转，便知金光瑶这个细微的动作，代表他在紧张，小时候，有一次他被金光瑶抱到秦愫那里去玩儿，秦愫正在绣一件白底孔雀金松纹的锦袍，金凌坐在金光瑶腿上，问秦愫是衣服绣给谁的，秦愫说是绣给阿松弟弟的，阿松就坐在秦愫身边的榻上，样子像个白玉娃娃，就是眼神呆呆的，金凌和他说话，也像是没听到一样，金凌喊了好几声“阿松弟弟”，阿松才转过脸对他傻笑，秦愫抬眼，看着金光瑶怀里生龙活虎扭来扭去的金凌，眼眶忽然红了，两串眼泪淌了下来，眼泪滴在锦袍上，洇了下去，她放下针线，擦了擦眼泪，对阿松道：“阿松，跟娘叫，哥~哥。”
秦愫示范了好几遍怎么喊哥哥，阿松却“啊啊”了几声，就是没吐出简单的“哥哥”两个字，金光瑶的眼珠子被午后的光照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色，瞳孔也缩起来了，难得带了些忧伤的语气，说道：“别强他所难了，拙一些就拙一些吧，老天爷到底是看不得咱们十全十美的。”手上却不自觉地盘着腰间挂着的镂空的碧玉玲珑，那碧玉玲珑还是当年金光善为金光瑶和秦愫定亲的时候，一高兴送给金光瑶的，寓意是夸金光瑶有颗七窍玲珑心，金光瑶常常带在身上，拿在手里盘着玩儿。
金凌记得，当时秦愫叹了口气，对金光瑶道：“怎么阿松还是学不会说话呢？你能不能和泽芜君说说，让他请蓝老先生来给阿松开蒙？也许，是我们不会教呢？”
金光瑶无奈地道：“阿愫，其实你心里头是很清楚的，蓝老先生，不会教孩子开口说话的，这事情，还是不要叫别家人知道的好。”
秦愫定定地瞧了金光瑶一会儿，哀怨地道：“泽芜君对你来说，是别家人么？”
金光瑶微微有些不解，温言道：“你说什么呢？”
秦愫不再看金光瑶，又拿起针线，继续刺绣，低着头小声地道：“没什么，你刚当上仙督，手头事务一定很忙，也有很多应酬，不必特意抽出空来与我说话的，还有……对不起，我不能帮你带如兰。”
金光瑶愣了一下，然后微笑道：“没关系，我明白你的，你要带阿松，确实也没有那么多心力。”
秦愫道：“不是我没有心力，而是让我日日看着如兰这样机灵的样子，心里难受。”
金光瑶从案几上的盘子里拿了个佛手给怀里的金凌玩儿，又去和秦愫说话：“好了，我懂了，我自己带吧，是我不对，以后我不带如兰来了。”
那个年纪的金凌不懂大人的世界，他只是单纯地以为秦愫不喜欢他，心里还有点儿委屈，后来年纪大了，金光瑶和秦愫的事情又被公诸于众，时至今日，他才真得懂秦愫为什么不愿意带他，金凌和阿松接触得不多，但从他对阿松寥寥无几的记忆中，已经能推测出，阿松天生是个痴儿，一直到死，都只会说“爹娘”两个简单的词汇，自己的孩子先天有残疾，再让秦愫再去面对另一个健康的孩子，对她而言，未免太残忍了。
金光瑶心里想必也很煎熬，他也许曾经也期盼过，阿松万一侥幸是健康的，不然也不会容阿松长到那么大，以前他一度觉得金光瑶很矛盾，对自己的儿子很残忍，对他这个侄子却甚好，现在却有些懂自己这位小叔叔了，高处不胜寒，身在其位，身不由己，这个世上，如果不是同样处在那个位置，是不会真正懂那份无奈的，所以不该轻易地对别人下评判，人事无常，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处在同样的境地。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鱼，安知鱼之困。
金凌恍惚间又听得金光瑶的声音：“江宗主，我来盯着，你快让人去会会唐金水，问问他杵在这儿干嘛呢？”他的口气微带愠怒，显然是不喜欢这样超出预料的事情发生，金凌忙道：“舅舅，你去指挥，我来盯着吧。”
虎贲营曾经是温家最后的屏障，骁勇剽悍，对于岐山温氏的意义，等同于神弩营之于金家，是压箱底的存在，当年金光善对自家的神弩队宝贝得很，射日之争时琅琊告急，他宁愿舔着脸和聂家求援，都不肯把自家的神弩队拉出来抵御温氏，始终韬光养晦，保存实力。
到最后大破不夜天城的时候，金光善才把神弩队祭出来，当时聂家因为连年累战，消耗得很严重，还被温氏的虎贲营拖在关中，金家却一面招降温家的人马，一面又在金光瑶的带领下，一鼓作气，趁机绕开战场，长驱直入，从侧面抢先攻入不夜天，占了头筹，等聂明玦赶到岐山的时候，金家已经占领了岐山三日，聂明玦心中自然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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