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郁见毓秀生闷气,心里忍不住好笑,一想到自己马上要说的话,却又笑不出来了。
“有一事不知皇上是否已经知晓,臣也是才从姜壖处得来的消息。”
毓秀见姜郁一脸正色,一颗心已沉了五分,“与华砚有关?”
姜郁凝眉道,“禁军的队伍离京只有三两日的路程,纪辞派马前卒给南宫秋报信。”
毓秀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被她极力地掩饰过了。
姜郁见毓秀似有愁容,心中懊恼,一月里她才渐渐有了笑颜,如今只是听说华砚将近,就连饭也吃不下了。来日若得见华砚本尊,岂不又要发一场疯。
毓秀见姜郁神色有异,才勉强又吃了半碗饭,若有心似无意地解释一句,“神威将军执意要惜墨停灵在将军府,以臣子之礼下葬。”
姜郁暗自惊诧,“于情于理,华砚都该以傧妃之礼下葬,且不管皇上是否恩准他停灵在将军府。”
毓秀眼中似有泪意,眼角眉梢都写着一个哀字,“以皇叔的秉性,必定不想让华砚回宫,我若去将军府吊唁,恐怕也会有人出来反对。惜墨客死异乡,身为挚友,竟连一分哀思也寄托不得,我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心安。”
姜郁思索半晌,猜到毓秀说这一番话的用意,就试探着问一句,“皇上想效仿献帝在三更时分令合宫上下为舒后宵禁默哀的那件事?”
毓秀目光闪烁,开口也没有什么底气,“如果朕真的这么做,伯良作何感想?”
姜郁自然要表明宽容态度,“世人皆知皇上与惜墨何等亲近,你以这种方式寄托哀思,众人只会认定你有情有义。皇上既然打定主意,吩咐上下去做就是了。”
毓秀似笑非笑地望着姜郁,那一双蓝眸冰如蓝湖,看不清情绪。
从头到尾,她要的也不过是他一句同意而已,且不管他心中是何想法,她只做视而不见便是。
“不必兴师动众,今夜宫中宵禁,无论是谁,都要身着素白,在房中为华砚上一炷香。”
姜郁自无不可,“如此甚好,臣自会在永乐宫中,为惜墨上一炷香。”
直到晚膳用完,二人皆沉默不语,对面用了茶,毓秀叫人将批完的奏折整理好,一边对姜郁笑道,“这几日朕都留宿在永乐宫,今夜我回金麟殿。”
姜郁笑着点点头,“这是自然。皇上病着,切忌思虑过甚。”
一句说完,二人一同出了勤政殿,各自坐轿。
旨意传下去,六宫都换了白装,永福宫的宫人也在华砚的寝殿挂了白幔。
毓秀带人回到金麟殿,沐浴洗漱,叫侍从为她换了素色衣裙。
周赟早间听说摘星楼的只言片语,便暗暗为毓秀又备了一挂元色大袍。
毓秀遣散殿中服侍的众人,在寝殿中看书到三更,等修罗使奉命来禀报人到了,她便悄悄披黑袍出门。
周赟一早撤走了金麟殿内外服侍的宫人侍卫,各宫严守宵禁,无一人知毓秀出门。
夜风萧索,声声如鬼哭。毓秀脚踏青砖,耳边只有风声,前后不见分明,宫廷楼阁只剩深影轮廓。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再沉一分,脚似千斤,身虚如柳,连呼吸都成了负累,无法承受。
黎明无迹,永夜之间,一如毓秀孤身上路的心境。此时此刻,无论是她被迫面对的朝局,还是不经意间睥睨到的人心,都只会让人失望。
原本该与她一同上路的九臣,身离心散,不知何方。
抛弃一切的念头才浮上心头,毓秀却看到了不远处的宫墙脚下,似有两点亮光,在无边无尽的黑夜里,微如萤火。
那两束光像被什么挡着,让人看不清楚形状。毓秀在原地站了半晌,心中空空无一丝念想。
待到近前她才看清,那两点火光是被黑布罩住的白灯笼,手扶白灯笼跪在宫门口的,是头戴银麒冠,同她一样白衣黑袍的洛琦。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洛琦似乎更消瘦颓然,原本高挑单薄的身体跪在地上,像被人用蛮力折断的竹。
四目相对,彼此都还看不清对方的脸,原本被毓秀密封在心底的怒火,愤恨,委屈,责怪,却再也压制不住,混沌成一团化解不开的怨气冲胸而出,她脑子里仅剩的唯一一个念头,是拔了她赐给他的那一枚银麒簪,插进他心里。
“你跪在这里干什么?彰显你神机妙算,处处料人先机?”
洛琦不紧不慢地将两只白灯笼上的黑布剥下来,叩首对毓秀拜道,“臣是皇上的掌灯人,皇上暗夜行路,臣为皇上掌灯。”
灯笼上的黑布一去,两束光蓦然闪亮,照在洛琦脸上,更映衬他面无血色。
毓秀两只眼被光灼伤,酸涩的只想流泪,她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面无表情,可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像哭。
“暗夜行路……的确没有比这无月之夜的三更时分更黑暗的夜了。这一条路,从来都是我一个人在走,哪里有什么掌灯人。”
洛琦直挺挺跪在地上,从来淡如云雾的银眸蒙了让人心碎的哀伤。
二人一上一下地对望,各自心中皆千般滋味。
洛琦活了二十余年,从未像今日这般流露真情,“臣是皇上的掌灯人,不管皇上认不认,要不要,臣只要活着,就要走在皇上前面。自家父选定臣做皇上布局人的那一日起,臣的命数已定,不为忠君之累,不为贤臣之名,无所不用其极,即便不择手段,负尽天下人,也要为皇上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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