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看见他认真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隐约觉得要糟。
他慢慢问道：“说来听听。”
林故渊偏着脸不看他，欲言又止：“等你好些了，可否从这里搬出去住？”
谢离犹沉浸在方才的愉悦里，未加细想，随口道：“搬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谢离噗的一笑：“那搬个什么劲？这里我住惯了，虽冷清些，胜在安静，离焙药斋也近。”
林故渊垂着眼睫，指甲在指腹轻轻一掐：“你的心是静，我的心一团乱麻。”
谢离更是奇怪，可怎么问林故渊都红着脸不答话，被晦暗的天光笼罩，玉石般的肌理，连耳尖和脖颈都泛着一点红，欲语还休的模样，半点不见方才的冷硬强势，仿佛他要说的是世间第一大逆不道之词，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声音，谢离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句“算了”，林故渊长眸一眯，“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谢离哪里让他？绕到他前面拦住去路，心思转得飞快，一连猜了十多个原因，只觉林故渊的神态颇为熟悉，依稀记得在梅斋、在花街柳巷都曾见过，忽然灵光乍现：“你总不至于是因为、是因为这里是梅间雪的居处——”
林故渊停住步子，眸中有什么一晃而过。
谢离愈发惊讶：“你吃醋？”
林故渊猛地沉下脸色，厉声呵斥：“住口。”
谢离哭笑不得，朝空旷阔大的卧房环视一圈：“我来雪庐，他为示尊敬，自然将最合适的宅邸奉上，这点破事也值得计较？”
林故渊被他点破，尊严受损，格外要扳起面孔，可见他并不当一回事，心又隐隐作痛，深深瞥他一眼，道：“是，不计较了，是我小鸡肚肠。他本就是山间清风与云间皎月一般人物，又与你多年情深义厚，你睡他睡过的床榻，被他日夜管束，都是理所应当。”
接着推他的肩膀，“让开。”
谢离听他提起当日初到梅斋时自己形容梅间雪的话，忽然开了窍，全身都熨帖了，笑容从唇角慢慢蔓延，把他往怀里一揽，不管不顾地磨蹭他的脸：“这件事你憋了很久了，是么？”漆黑的眼仁焕发异样神采，“故渊，我好快活，好快活，这是我生平听过最让人高兴的话。”
林故渊僵立不动，听他体恤自己心意，又不禁懊悔，轻道：“他全力救你性命，我知道是不该，可看你们那么要好，我、我就是忍不住——”
谢离从背后环着他的腰，牢牢将他结实的身躯圈在怀里，伏在他肩头低声絮语：“故渊，你真好，我如今才知道活着真好，认识你之前，我总觉得看遍了人间风景，一切全无滋味，全不值得留恋半分，却没想到和不同的人看同样风光，心境竟全然不同，我不说自己没见识，却耽于自伤，让你们操碎了心，往后真想跟你一起，踏遍九州风月，一样一样重头来过。”
林故渊绷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动摇，咬着牙道：“少灌迷魂汤。”又道：“你愿意搬么？”
谢离忙不迭道：“搬，搬，你给我三天时间，收拾利落了立刻就搬。”
林故渊：“去哪里？”
谢离无所谓道：“管他呢，只要你一句话，我去草丛里打地铺，在你房顶为你守夜，不拘缩在哪条破船里吹冷风，我都高兴。”
话音未落，只觉一只冰凉的手往自己手背一搭，林故渊用眼梢斜扫着他，轻道：“来我这儿？”出乎他意料之外，谢离并无喜意，苦着脸道：“那——还是别了吧，我还病着呢，你又不让我上你的床，我天天在你跟前睡地板，看得见吃不着，混得也太落拓了些。”
林故渊这话也是全凭冲动，知道自己脾气孤绝，并非体贴之人，细细一想，谢离刚死里逃生，武功尚未回归巅峰，情思也格外敏锐些，怕朝夕相处后再一时不慎，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与他争执冲突，平添他养伤的忧虑，便也不再强求。
谢离仍是愁眉苦脸，仿佛是只嘴里扎了刺的饿狗，眼巴巴望着到嘴的肥肉，吃不进去又舍不得走开，甚是难受，林故渊看见他吃瘪的样子就觉有趣，假装低头咳了一声，把笑意憋了回去，转过身来，单手覆在他脸上，道：“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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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易临风从谢离那儿逃走之后，左思右想不是个滋味，心说谢离正闭关寂寞，自己却为了少听几句聒噪避不见面，实在称不上仗义，第二天便从梅间雪那儿强借了他心爱的青玉棋盘，夹在臂下，风风火火跑去了望雪楼。
一进院门却发现气氛与平日不同，众奴仆全都被赶到门外，屋内悄然无声，进门先看见了枯木子和温酒酒两人，正对坐吃茶点，枯木子洗净了满脸符咒，倒是一副眉清目秀的长相，窗边摆着棋局，谢离和林故渊俱是寻常练家子打扮，白衫黑裤，正在对弈。
“今日人来得这么齐全？”易临风边走边探头探脑，望向窗边的奕局，愈发惊奇，“这是？”
枯木子将手指竖在唇边：“嘘——”
温酒酒看见他进来，含嗔带怒道：“你还知道回来。”又朝谢离一努下巴，“喏，一上午了，输了整整十二局，乐得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毛病。”
易临风打量着温酒酒和枯木子桌上的残剩茶点，想要拣一块完好的入口，却见一块块小糖糕被啃的七零八落，显是两人早已吃的腻了，太过闲得慌，才每样都啃个一两口又扔回去，问道：“你们俩不去看下棋，在这干嘛？”
温酒酒扬起脸盘，一脸生无可恋的神色：“下得什么破玩意，谁稀罕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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