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钟头后，才有一个像头目的中年男人，穿着雪白短袖衬衣从里间出来，背后跟着抓王丽的年轻人和其他几个藏青色背心。
头目先顺着部下的手，鹰一样打量了王丽两眼，然后，他和气地示意她坐下：
“王小姐，你在英国读过书……现在的工作是什么？”
“会计，长官。”王丽用英语回答英语。“公司在菲律宾有一家分公司……”
头目又瞄了瞄王丽圆鼓鼓的手指，它们都好像象牙那样，泛着软软的光。他很干脆地把护照和假机票还给她。
年轻关员的眼睛，在领导的身后，立即错开了王丽。
她很识趣，赶紧拍得肚子“噗噗”响：
“长官，我在飞机上，看见报纸上、那些关于双非家庭闯妇产科的新闻来着。”
于是，皆大欢喜，王丽第一个走出了“小黑屋”。
来接她的香港分公司同事，是这里一把手张总的秘书李春，王丽出发前，曾微信上视频过。他早在接机区等急了。
“张总还在等着呢！”
一见王丽拖着行李出来，这个身材单薄，却穿着时髦橘红色懒人鞋的年轻男人，忙夹着一只A4大小的褐色手包，低头走在了前面。从机场快线出来搭地铁时，更甩下了王丽五六米远。
等两个人走出漆成土黄色的西湾河地铁站，就看见一条铁灰色的细窄马路，被两大排同样灰蒙蒙的旧楼，从天边夹到另一个天边。
旧楼挂着各种长条灯箱，虽然高耸入云，但是都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设计，棱角过于分明。
好在才下午三点半，青砖行人道上还不算太挤。路人一脸目不斜视，只有绕过王丽的行李箱时，才会投来嫌弃的冷眼。
领路的李春也不得不停下几次，才把王丽领进一栋、夹在前面路口两栋高楼中的矮墩子。
出了电梯门，又在细细的白色回廊里绕了半圈，李春才接过王丽的行李箱，把她引入一扇玻璃门。
湿乎乎的冷气扑面而来，还散发着好久不见太阳的霉味，激得她打了个喷嚏。
更叫她惊讶的是，从大门口到走廊的尽头，不到100平米的空间里，用淡绿色隔断，密密麻麻地隔开了三四十个座位，甚至连走廊门后，都坐满了人。
李春赶紧解释：
“香港寸土寸金。”
等进了张总的办公室，王丽对这话有了更真切的体会。这间分公司一把手的办公室，甚至不比李琳那间八平米的总会屋大，还没有窗户。
石膏天花板很低，似乎伸伸手，就能摸到。
占了屋子三分之一还多的办公桌，甚至不是一张足码的老板台。
看见王丽膀大腰圆地走进来，张总在桌子后，把身体向椅背上靠了靠，寒暄了一下，问：
“集团派你来，介绍我们项目的事情了吗？”
他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大叔，1米8的大个儿，穿着一件质地不错的白衬衣。虽然老寿星般的长眉毛前，戴着斯文的金边眼镜，但是建筑队包工头的气质，还是从虎虎的眼神里呼之欲出。
“没有。”王丽也往后退了半步。
张总低下了眼皮：
“这个太平洋项目呢，是跟XXX拍卖行合作的。”
他没有介绍这家拍卖行。因为，XXX拍卖行乃是跟钱打过交道的人，都听过的财富管道。即使是王丽也知道，这家拍卖行在世界各地大大有名，专门做古董和艺术品交易。
不过，王丽他们公司是专门服务于石油行业的基建公司。说得俗一点，就是挖管道的。她不明白，挖管道公司的项目怎么跟卖艺术品的拍卖行，挂起钩来。
张总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
“你也知道，我们在叙利亚和利比亚的分公司，现在都在扩大业务……”
王丽的胃再一次翻腾了起来：集团在战火纷飞的地方设新公司，难道真是想发发战争小财？
看看她一脸紧张，张总扬起寿眉眉脚：“集团是很器重你的”。
不过，公司真正的企业文化是从不养闲人。王丽在香港接手的第一份工作，是负责搬大桶水、复印、扫描和英文翻译，虽然她的正职是财务。
好在香港本地的同事，有几个面上对她还挺温和的。到的第一个周五，特别带她去吃香港的点心。
广式点心，如虾饺，叉烧肉粉肠，蟹子猪肉烧卖，叉烧包等等，都是肉！青菜只有一样，就是白灼菜心，非常称王丽这个食肉动物的意。
只可惜，她虽然精通四国语言，却听不懂广东话，只有傻呵呵地对着四位同事、做各种温柔的微笑。
反正也没人在意。
一个瘦高男同事，负责综合部的，他父亲当年是偷渡来香港，能说一口不太中用的普通话，自告奋勇当了她的翻译，负责告诉她各种点心名称、和同事们间或问她的问题。
快要吃完的时候，王丽终于逮到机会，问：“这太平洋项目是做什么的呢？”
翻译呲着牙，取下大框眼镜，像检查镜片的灰尘。其他同事们看看他，又看看王丽。
不甘心的王丽又问：“那么，我们在香港做什么呢？”
瘦高男同事对眼镜哈了两口气，大家就埋头吃起来盘子里的边边角角。
等结账出了饭店，兼任翻译的综合部主任才用非常难懂的普通话，小声说：
“我们以为这是家建筑公司来着，不过一直没有揽到工程……”
王丽的心沉了下去。同事的沉默，公司办公室的拮据，还有最近领导叫她翻译的资料之间，似乎终于有了逻辑。
那些大部头文书，基本都是一家叫“千亿”的集团的财务报告和业务前瞻资料。这家大公司在整个大中华地区，还有东南亚的业务，涵盖了房地产开发，物业管理和金融等。
她给领导送材料的时候，还听见，领导们正在努力跟这家大集团套近乎。而那家XXX拍卖行，正是引荐他们认识千亿的联系人。
王丽忍不住向李春打听，太平洋项目跟大财团的关系。谁知下午，张总就叫了王丽过去：
“王，我听李春说，你来香港的时候还关了一下午的小黑屋？”
“领导，是……现在香港对孕龄妇女管得挺严，我又是假装游客，所以给抓了个正着，哈哈。”
张总没有看王丽，只是扬起手机，刷了两刷：
“我听李春说，你工作签证要办下来，还得一段时间。”
“是，这段时间需要每七天离开香港一次……”王丽嗅到气味有些异常。
老张依旧没看，眼睛离手机屏幕也越来越远：“不如你先飞一趟迪拜，拍卖行那边有个事，需要公司派人过去协调一下。再说，中国人过去也不用签证……”
说着，他就按了一下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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