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儿？”
韩苍虎躯再震，错愕失声。
“你……可还埋怨娘当年没有看好你？”
刑氏脸色发青，泪意更深。
“你不会真的招惹到强大仇家了吧？”
韩水花瞪大眼睛，心中莫名想起薛巧巧那些看小说得来的奇妙脑洞。
见三人都是一副“你在撒谎”的表情，李恩威干脆抽回韩苍握着的那手，取下了面具。
面具后，是寒玄甲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三人见状，皆是一怔。
这张脸，太平凡了。
不但配不起玄阶第一次刺客的名头，更与最近风头正劲的“瀚州不义剑”难以相称。
唯有那些真正刀口舔血的刺客才能明白这种平凡的可贵之处。
当然，这些都不是三人发愣的主要原因。
而是……
“都看清楚了吧？”
“安澜刀英武不凡，刑夫人娴熟端丽。”
“你们二位诞下的麒麟儿，怎么可能长成我这样？”
李恩威指着自己平平无奇的面庞。
“起码也得是她那样的吧！”
李恩威又指着两人身后的韩水花。
少女的眉目尚未完全长开，但已经隐隐有美人胚子的迹象。
“可你为什么有那玉佩？”
不同于两个错愕失语的大人，韩水花对“寒义”的依赖之情不太寄托于血缘，所以仍能保持冷静。
“问得好。”李恩威微微吸气，也将刑氏那侧的手抽回，手心捏紧玉鱼，“因为这是我从韩鱼儿身上偷来的。”
“偷来的？”
韩水花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然，我又不是两位的亲生儿子，除了偷和抢，还能如何得到？”
“难道诸位以为旗鹰培养出来的刺客会讲究谦恭礼让，不偷不抢？”
韩苍闻言，终于回过神来，蹙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玄甲，确实来自滥湖边上一渔村。”
李恩威放眼眺望长空，似透过浓浓夜色，看到宿主年幼的身影。
“他是一个平凡村落里，平凡渔家所生，最平平凡凡的小儿子。”
“他还有一个平凡到极点的名字，叫王季常。”
“如果不是因为天灾人祸，他这辈子大概会继续留在那个平凡的渔村里，成为跟父亲一样的渔夫。”
“这不是什么坏事。”
“只可惜，滥湖上，天灾人祸从不间断。”
“失去双亲后，他被旗鹰收留，培养为刺客。”
“那里同样有一群无依无靠的孤儿。”
“当中一个最引入瞩目的少年，叫韩鱼儿。”
“韩鱼儿不但生得俊俏，而且因为血脉优秀，很快就成为我们所有人中的带头大哥。”
“最好的食物，最好的功法，最好的老师，甚至最好看的姑娘……全都属于他。”
“我们这群手下败将，全都对他又敬畏，又嫉妒。”
李恩威顿了顿，见三人都听得入了神，接着道：“有一年，考官给我们安排了九死一生的任务。我跟韩鱼儿分到了一组……哦，对了，他那时就有意识隐瞒自己身世，自称姓‘寒’，真是个早慧的孩子。”
“我必须承认，虽然心里对他嫉妒得要命，但若不是有他在，那次的任务里，我肯定活不过头三天。”
“但在第四天，我们遭遇了严重的挫折。”
“刺杀目标察觉了我们的行动，全力反扑。”
“生死关头，我们必须选择一个人主动引开追兵，为另一人创造逃命机会……毫无疑问，这人十死无生。”
“我本以为韩鱼儿会选择让我去送死。”
“但没想到他却笑着对我说，他最近才查到，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那年刚刚声名鹊起的安澜刀韩苍。这是一位重情重义，心怀苍生的的大英雄，他作为安澜刀的儿子，怎能让小弟去送死？”
“所以他主动去引开敌人，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你了？”韩水花开声追问道。
李恩威点点头：“他说这次考核过后就会脱离旗鹰去跟父亲相认，所以这最后一趟任务，坚决不能当孬种，否则将来无颜面对生父。”
“那后来呢？”
这次开口的是刑氏，双手紧握，十分紧张。
“后来？后来当然是他死了，我活下来。”李恩威嘴角微翘，似有讥意，“不然伱以为‘十死无生’只是随便说说的？”
“死了……我的鱼儿死了……”
刑氏娇躯一软，几乎要晕厥，好在旁边韩苍及时扶住。
李恩威的声音稍一顿，再度传来：“你们可知我活下来后，心里作何感想？”
“感激我哥救命之恩？”韩水花应道。
她已经听明白了，韩鱼儿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
“你还是太不了解旗鹰培养出来的孤儿。”李恩威嘴角讥意更浓，“我当时除了庆幸自己是活下来的那个之外，心中最大的感想就是，为何安澜刀的儿子是他，不是我？”
“若我才是身世不凡的韩鱼儿，我的表现未必不如他……不，我当时甚至认为自己能做得比他更好！我才不会蠢到在这个任务里主动送死，我会隐忍到任务结束，直到与父亲重聚！”
“反正害死队友的不是我，而是旗鹰。大不了来日借助安澜刀的力量，替同伴复仇就是了！”
“这种想法就像藏在心窝里的猫爪，挠啊挠，让我坐立难安……于是后来终于有机会收拾韩鱼儿遗物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不是给他立座衣冠冢，好好悼念，而是将这枚代表他身份的玉佩，据为己有。”
说着，李恩威将紧握着玉佩的拳头提到眼前，伸向夜空，仿佛透过遥远时空，触碰当年那个弱小的少年王季常。
“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我就是韩鱼儿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苍沉默了许久，终于再度开口。
“因为我需要勇气。”
“勇气？”
“在旗鹰里当刺客，九死一生是家常便饭。”李恩威解释道，“但没有人真的想死。否则我们为何要加入旗鹰？”
“但越怕死，就越容易死。”
“所以才需要勇气？”韩苍若有所悟。
“是的。”李恩威点头，“每个人有每个人独特的勇气。但我……我实在太平凡了，平凡到我根本想不到自己为什么能一直不死，一直活到最后，乃至于成为以‘甲’为号的同阶执牛耳者。”
“直到韩鱼儿告诉我，他是安澜刀的儿子。”
“那可是滥湖上的大英雄安澜刀韩苍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才是韩苍丢失的长子，那我是不是就不再平凡了？”
“既然我注定不凡，那我是不是就不会轻易死去了？”
“这样一来，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可是安澜刀的儿子！”
“明日的大英雄！”
说到这里，李恩威摊开拳头，露出手心那枚粗糙的小玉鱼。
“这就是我一直赖以为生的……”
“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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