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宽敞高挑的伙房里暗暗咋舌。公子哥不愧是个惯会享受的，伙房里荤素搭配，各色齐备。他不准别人吃鱼，但自己吃起鸡羊牛猪来可毫不嘴软。
我挑拣一番，选中不少食材，又让胖子管家替我寻些时鲜物，毫不客气地占了主灶。
我来的时候，厨娘已经剥出了一大篓白生生的菱角。我尝了一个，端的是甜脆水灵，便拨走了一些上笼蒸煮。
选透光薄亮的豆腐皮若干层层撕分，切去硬边成四方块；调豆酱、香油、糖、黄酒为汁，小心地把豆腐皮一张张正反刷透；然后取三四张豆腐皮叠成长形，叠出满满当当的一盘。
起火沸油，当油面冒出细小的气泡时，下豆腐皮条炸至两面微黄。倒出多余的油，往锅里加入多余的蘸汁与姜蒜葱结烧开，转小火慢炖收汁，淋上少许香油出锅。
这便是江南小吃素烧鹅了。
这一番功夫活做完，菱角也到了出笼的时候。蒸熟的菱角变得粉糯可口，我让厨娘帮忙碾成泥，小心地涂抹在素烧鹅上面。再切鲜藕、茭白、香蕈为细丝，用鸡汤氽熟了，厚厚地堆放在菱角泥之上，包卷起来，做成素卷鸡，切块装盘。
耳边传来响亮的肚饥咕噜声，转头看见胖子管家一脸垂涎，我笑着递了块素卷鸡给他：“尝尝。”
他连连摆手拒绝：“这怎么行！”
“尝尝吧，看合不合你家少爷的口味。”
他这才接了一口吞下，嚼了嚼，热情洋溢地赞道：“唔！豆皮入味，菱角泥化解了油腻，再加上藕丝，那就是我银月湖的味道啊！少爷定会欢喜的！”
“我说过给他吃了吗？”师兄不悦的声音响起。果然菜一做好，他准出现。
胖子管家一见师兄，浑身的肥肉此起彼伏地抖动，赶紧带厨娘们贴着墙根逃走。师兄夺过那一盘素卷鸡，不甚高兴地说：“给我做的东西，你怎么能让别人吃了。”
我失笑：“你把人家的屋子都砸了，让他们吃几口又能怎么样？”
“屋子不是我砸的。”师兄小声嘟囔，护着盘子，“这是你给我做的，谁都不许碰！”
“行行行，全是你的。”我顺口哄着，继续做下一道菜。
用猪颈瘦肉剁成小粒，裹上蛋清过油；取菱角、豆干切丁，与**混在一起，拌入香油和少许骨汤做馅。
我又撕出几层豆腐皮，刷上蘸汁，小心地放入馅料，裹成一个圆鼓鼓的包子，用小葱扎口。
我瞥了一眼在边上吃得不亦乐乎的师兄，想着待会他定是一口一个吃到腮帮都鼓起来，不觉笑弯了眼，把豆腐皮包子弄得越加的饱满。
不多时，一笼豆腐皮包子便包完了。我又选了几节肥大的鲜藕，塞入上好的糯米，一并放入蒸笼。
嘴边忽然递来一块素卷鸡，我张嘴接了，不小心咬到师兄的指尖。耳听他低低嘶了一声，我忙问：“咬疼你了？”
师兄把手指放回嘴里吮着，投过来的眼神莫名有些危险，半晌才绽出一个笑，道：“不疼，痒。”
“那就走远些，别添乱。”
他听话地抱着素卷鸡站到边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炉灶，一刻都不错开。
当水气透过蒸笼越来越多地凝结缠绕，蒸笼中的美食也可以出炉了。豆腐皮包子冒着热气，圆鼓鼓得如同丰硕的果子；刚蒸好的糯米藕呈现着粉嫩的颜色，浇上蜜糖、撒上桂花干，就是香甜的糖藕。
我挑了一个包子，朝师兄招招手，让他小心些别烫着，满意地看到他一嘴塞满，两腮鼓起的模样。
师兄一边哈着气，一边吞吃下肚，咂咂嘴点评道：“这个三鲜馅丁不错，我看到那边有鸡，要是用鸡腿肉应该会更嫩滑。”
我无语地看着他：“你还没吃腻鸡吗？”
他笑眯眯答道：“只要是你做的，我吃不腻。”
师兄你还记得其实我拜师入门是来学本事的吗？
我把吃食塞给他，冷着脸让他回墙边别烦我。
“师弟，瞧你这满头的汗，辛苦了。”师兄殷勤地举袖给我擦脸，又不知从哪儿摸出瓶酒来，“我有个好宝贝，冰的，给你解暑。”
我就着酒瓶喝了一口，入口冰凉酸甜，清淡的酒底缓缓透出乌梅与山楂的甜味，酒味在口中盘旋一周，又透出微微桂花的香气，让人生津止渴，满是快意。
“好喝，哪来的？”
“你若是喜欢，明年我也酿给你喝。”
师兄摸出两个酒杯，满斟一杯给我。我喝一口甜酒，吃一块糖藕，只觉香气交融，分外适宜。
高门大院的伙房里，我与师兄倚着灶台，你一杯、我一杯，就着时令鲜物安静对饮。
“师弟，对不住。”他忽然开口，“方才我只顾着自己玩闹，却忘了你只是个普通人。”
他从颈间摘下一个玉坠，挂到我脖子上，塞进我衣领里拍了拍：“你带着它，辟邪防身的。”
玉坠子还带着师兄身上的热度，温润地贴着我的肌肤。我怔了下，刚想说话，被师兄一指封住了嘴。
“我当了你这么久师兄，还没送过见面礼，收下吧。”他望向我，目光缱绻得不可思议，“若真有什么意外，它能替我护着你一阵。”
我憋了又憋，忍不住拿开师兄的手，问出我至今不解的疑惑：“与其靠法宝，师兄，你到底什么时候教我本事？”
师兄沉默一瞬，薅了一把我的发顶，大笑道：“不是说了吗，你练不了童子功，来不及啦！何况……”
他仍是笑着，语气却忽的沉下去，郑重得仿佛在说什么誓言：“有我在，谁也害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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