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涤收脚回室内，伏地行礼，“回帝君，奴往内行厂去。”他是帝君自小挑选的大伴，亦兄亦友。帝君的衣食坐卧，断无离了他的时候，他自己也数十年不曾懒怠过一日。所以“恕奴死罪”、“惊扰圣驾”之类的客套话，他们之间也不必说了。
“什么要紧事？这么早就去？你且陪朕说会话。”官家在位廿载有余，声气倒还空灵着，听来清泉激石，宛若青葱少年，不沾尘世俗务。
卫涤想了一会子，清了清嗓，终于从脑里拈到一句合适的托词。“回圣上，奴往内行厂去。找花厂长喝喝酒，闲岔话。”
帝君听了，不免冷哼。“找花临亦喝酒说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不怕花夫人把你打出门去？”
打幌子给帝君戳了穿，卫涤理解，任谁半夜惊醒，总没好心气，圣上也一样。他平心静气儿的，“圣上说的是。”
帝君起了猜兴，睡意先去了大半。一连猜了好几个，皆不中。卫涤有一搭没一搭虚应着，眼光觑着门外渐亮的天光，暗暗捏了把汗。
这一觑落在帝君眼里，扰得帝君一股子无名火。火气上涌，脑子一冲便清明了。
卫涤小事戏谑、大事挑担子，断断不敢误的。卫涤也坐到了宫内大伴一把手的位置，纵他勤勉，也久无必要起恁早。
帝君恍然。不由冷了脸。“花吕回来了？”
“阿卫，花家的事情，你倒是上心。”帝君扯了绒被睡倒，只拿个背对着卫涤。“你喜欢那花家父子，怕是比喜欢朕还多。”
卫涤深知他心性，自己忙跪下，膝行至帝君床榻前。深秋时节里帝君只着一件丝绸单衣，气头上，被子也只盖到后腰，触手冰凉。卫涤替他拉好被子，掖平两只被角。“圣上说话，可不是扎老奴的心吗？奴去内行厂，是花公子有了新收获，九死一生才从鄢国逃回来。奴不亲自去问，就怕差了哪个猪油蒙了心的，稀里糊涂，白地耽误了事。”
“那你方才怎么不明说？”帝君嘟囔着。
卫涤明白他气已消，笑道：“哪里敢说，可不是怕圣上忧心，搅了圣上的好眠。”言语间轻抚着帝君的后背，宛如母亲哄儿入睡，“寅时要早朝，圣上且再睡会。”
安抚好帝君，卫涤重复前事，跨出门槛。才掩门，那憋在嗓子里的咳，喷薄而发。着了外头夹雨丝的寒风，嗓子眼儿愈发胀胀的发疼。
帝君容颜俊美，却喜怒无常，卫涤纵使多年服侍，也常觉伴君如伴虎。他瞧了眼天边，原本深不见底的青黑里，似乎透出一丝白光。
再一眨眼，那白光却又不见了。
清晨凉寒，有初冬的征兆。卫涤裹上大氅，将拂尘拢紧在怀，瑟缩着往武鸣门去了。出了武鸣门，便直奔内行厂，探寻消息。
等天亮回来，卫涤到帝君书房回禀。把内行厂花厂长的独子——花吕花公子的事儿，捋清楚了细细说来。
“回圣上，花公子昨夜刚到鄢国，好像是离开时，出了些差错，遭鄢国人追杀，好容易逃回京都来，也身受重伤。奴去看他时，还躺在床上没法动，看光景，就算是好了，身子骨也得留下些毛病。”
“就是废了？”帝君颇为惊异，没急着问正事，却先问了旁的，“什么差错，能让花吕都阴沟里翻船？”
卫大伴道：“这……花公子也没有细说。似乎是他要救燕五峰的一个侍妾。那姑娘是大乾来的，花公子出手帮了一把，让那姑娘假死，逃离苦海了。哪晓得那姑娘与鄢国公主燕瑶还有几分渊源，那公主流放才回国，知道姑娘死了，雷霆震怒，搅得淹城人人自危。花公子这一脉，就被她顺藤摸瓜，给揪出来了。”
帝君翻阅折子，略略冷笑。“真是因人废事。少见。闷葫芦花吕，也能看上个漂亮的玩物。”
卫大伴自己与花厂长私交甚好，不得不碍着人情，为花吕说几句好话。
“只是可惜了花公子，在鄢国潜伏了两年，隐忍都为大乾。一朝风变，所有的眼线网点，都被鄢国公主连根拔起了。花公子也是捡了条命，才勉强逃回来。”
帝君的脸，隐在白蟠龙网纱后，表情不可捉摸。“阿卫，你这是怪朕，不念花吕的苦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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