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民女，想日日守着爷爷，奉养他到老去。”千江月的理由，合情合理，更合孝道。
皇后想了想，“你知道，这个宫令女官，多少人想做，却求也求不来？”
“知道。但民女不愿意。”
皇后凝视着她很长一段时间。千江月并不胆怯，迎视着皇后的审视，她也做好了接受皇后震怒的心理准备。
半晌，皇后不看她了，目光闲悠悠转到别处。
“吾知晓了。你回家便是。”
千江月忙跪下谢恩，“皇后娘娘恩赐的药方，民女也会带走，日日烧香供拜，以谢皇后娘娘大恩。”
“烧香就不必了。”皇后抚摸着自己的指尖，眼神似忧似闲散，“以后每月来吾宫里领一回药材，你拿回去熬。”
“谢……谢皇后娘娘。”
“放心，吾不会见你。你到偏殿东角门等，熏风会拿给你。退下吧。”
皇后怎能片刻之间，从喜她到厌她，变幻在一念之间？千江月依言行礼，将要告退，却因落差太大，心有不甘。问了一句，“娘娘，为什么娘娘不强留或责罚民女？”
皇后笑了，“方才你那副模样，完全就是‘你决定的事情，任谁都不可改变’的样子。”
皇后善意的取笑，令千江月不好意思起来。她去意已决，没承想都表露在面上了，她更是惊异，自己的心性，不过借由一件小事，就让皇后看穿了。皇后之心细聪慧，并非她可比拟。
也好。
便也死了这条日后或许有缘再相见的心，千江月决然离去了。
她临走时的决绝冷色，让殿下三只更兴奋了。
水云紧盯着千江月的背影，“天呐，真的是她！不愧相爱相杀啊，好冷漠。”
珠霰瞄了熏风一眼，对着水云耳语，“小妮子，下个月‘骂堂’，一起吗？”
“加注。我要加注！”
珠霰一把捂住水云的嘴，“勿要声张。”皇后宫里的宫女，参与有关皇后流言的赌局，传出去，大不成体统。
熏风明明听在耳里，却装作没听见。故意跑去追千江月，又说了一些体己话。远远见着，千江月的神色松缓了些。
“就她惯会献殷勤！”珠霰恨恨骂道。
“珠姐姐宽待些吧。今儿皇后明指了她送药，我们都是沾了光跟来的。”
“呸。就是个向上爬的狐媚子。”
水云摇摇头，盯着正同千江月闲谈的熏风，熏风抬袖掩住嘴角笑容，一举一动，都得体有度。“我看……她并无所求。”
不过，有时候，无所求，恰恰是最大的“求”。
求的东西，还不小。
五条院。
五条院的这一带，是那种女子的聚集地。常被恩客们称为“落花阁”。名字虽美，寓意却差，比拟的正是那些失足的女人。
这些女子，有的是从小就被老鸨从各处买来的，好鱼好肉、好脂好粉养着，就待初夜推出去，卖个好价钱，她们便再也不复童真；有的是家里的顶梁柱落了罪，流落至此，只能靠出卖自己来混一口饭吃。
落花。从盛开之际，就开始凋零。
男人在枕边一个个过，花朵般的容颜，也一日日凋零、腐烂。
“明女，你的信来啦。”
送信的信使甩着信奔进“落花阁”，非但明女拉开了门，一脸喜色，旁边的纸门都纷纷拉开，探出未在伺候恩客的“姐妹”们。
明女接了信，给了信使几个铜板。便急急忙忙展开信，遮着脸读起来，读着便羞红了脸。
那些姐妹们都七嘴八舌，“明女，是不是左尹大人的信啊？”
“都说了什么？也读给我们听听啊。”
姐妹们中，有陪了恩客宿醉的，衣裳大敞着，露着胸前，就睡在走廊上。这时醒了，也只穿着木屐踢踢踏踏地往明女那跑，“我也看看。”这酒女与明女平素关系最好，就直接伸手抢了。
“啧啧啧，夸你是水做的人。”酒女取笑。
旁的姐妹又是嫉妒，又是好笑，“左尹大人一个大将军，说话怎恁的肉麻哈哈哈。”笑倒了一片，引得明女也是又羞又气，埋怨她们瞎说，左尹大人是她们说不得的大人物。
姐妹们系衣服的系衣服，抹粉的抹粉，都笑，“真是，爬上枝头不让说了。什么左尹，不也是个嫖客吗？”
“就是就是，谁比谁高人一等似的。”那抹粉的往脸上敷了一层，比新刷的白墙还白。还嫌不够，又将嘴唇抿得鲜红，争做晚上最亮丽的那枝花。
“酸死你们拉倒！”
酒女进到明女房间，把纸门一拉，隔绝外界。只见明女把身旁的柜子和衣裳用具猛力一扫，呜呜哭泣起来。
明女，是家道中落，为免充入官妓，才来了“落花阁”，好歹比官妓自由些。但她禀赋柔弱，又兼要强，总被姐妹们的风言风语所扰。常言道，最怕听者有意，要是坏话听到了心里去，那是最伤身的。
酒女看着她这样，有些同情，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她还是狠狠心，上前道：“达官贵人的恩，也只是暂时的，你闻见没，那信纸上，不只是左尹的熏香，还染了别的香气。”
明女的眼闪了闪，看向信纸。其实，她也闻到了，只是收信之喜，盖过了怀疑情郎之心。总是有的吧：左尹这样的人物，同时会面几个情人这种事。
这时被好友点破，明女心中更苦涩，愈发哭得泪水涟涟了。好友见了，便劝她多吹吹耳边风，争取让左尹把她娶回家作妾。
此外，酒女还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小半个手掌大小，抖落出几颗丸子。她向明女说了些密语，传授此物如何在床笫之间，勾得男人发狂。
明女捧了丸子，脸可红了，可想着好友说得在理，便赧然地说：“只是，不知事成了，怎么谢你才好。”
酒女取了明女房间的杯子，倒满一杯酒喝了。“事还没成，什么谢不谢的。若是真成了苏我府的小娘子，再携带我不迟。只怕到时别忘了我。”
“不会忘的。”明女忙摆手。
酒女出了房门，低头看着自己冻红的脚趾，木屐都穿得变色了。冬至都过了，她还不曾有闲钱买双白袜。
不过分吧。
她做了一点手脚。
酒女回想起明女摆手的样子，嗤笑地摇摇头。还真是家道中落的落魄小姐，天真到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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