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延前脚刚走，小睡迟起的叶凌波同白月临便携手而来，原本想着同周越桃说说话，却见她一语三叹，好半天闷不出什么言语来。白月临轻拍水粉毡子上的雪粒，问她：“我新开了梅花酒，是去年的初雪酿的，封了一整年，醇香清甜极了，你饮不饮？”
周越桃勾着鸳鸯的眼珠子：“不吃了，吃酒误事。”
白月临同叶凌波对视一眼，叶凌波伸手拾起剪子拨了拨炭盆子，见银炭倒是足足的，便不再言语什么。
周越桃心知她二人好意来陪她解闷儿，不愿拂了兴致，便勉力压下心头的不痛快，抓了一把桂圆干递到桌上：“吃这个罢，新送来的。”
白月临瞄一眼桂圆干，迟疑道：“嬷嬷们最是跟红顶白，你如今关着禁闭，竟有零嘴吃？”
那桂圆干原本是方才李长延随手带来的，周越桃不晓得如何开口，便赔笑两声复又低下头。白月临一面忖一面拿眼顾她，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联，便伸出一个指头笑道：“咱们这般围炉而坐的时日也无多了，再一年皇上便要亲政成婚，到那时也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不意外地，周越桃双肩一抖，泫然欲泣的形容愈发明显，默了一会子才道：“姐姐是要做皇后的，福气在后头呢。”
她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向往，惹得连叶凌波也抬了头。白月临暗叹一声，心头猜想竟成了事实，不忍再勾挑周越桃的情思，便另起了话头朝叶凌波笑道：“你呢？你从前说不愿做妃子，如今又是怎样打算？”
叶凌波伸出双手在炉子上反复烤着，直烤得皮肤同掌纹皆干燥地紧绷起来，又收回手搓了搓，好一会子才轻声道：“从前不想做妃子，现下却想了。”
“你同我说说，是什么缘故？”白月临奇道。
叶凌波面上一如既往地冷淡，眼神却被炭盆烘得暖暖的，她将垂下的长发拨到耳后，道：“你做皇后，我做妃子，日日在一处，不好么？”
白月临讶然，一瞬又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角，嗔道：“我若是皇后，统御后宫，日日管教你，也好么？”
叶凌波眨了眨眼，唇边微微勾起，道：“也好。”
窗外飞雪连天，呼呼的风声刮得人透心凉，比风声更凉的是隐藏其中的人言，将门外窗台下的宋嬷嬷唬得心头剧跳。她将凑近的耳朵移开，习惯性地将光洁的袖口往手腕处掖了掖，她向来是个体面人，一双柔荑保养得比贵人也不差，如今指头冻得同萝卜似的，好容易消下的冻疮又有些痒丝丝的势头，她却半点顾不上，只胡乱挠了一把，忧心忡忡往外头走。
白月临听不出来叶凌波话头里的意思，浸淫内廷多年的宋嬷嬷却听了个十成十，阁里的姑娘起了这样的心思，令她又是慌又是臊，更多的却是胆战心惊。这几位闺秀乃日后的皇妃，若这见不得人的牵扯被抖落出来，她身为教养嬷嬷头一个脑袋便要分家。
她将手揣进袖口里，顶着风雪脚下不停地走，神思恍惚面色惨白，连日常相好的姊妹唤她也充耳不闻。不知走了多久，忽而听得“哎呦”一声，宋嬷嬷慌乱抬头，却见越将离撑着伞站在她跟前。
“公……公主。”宋嬷嬷将蹭上她小靴的脚收回，连忙屈身跪下请安。
越将离见她一身霜雪，连眉毛也被冻住了，一双眼珠子同被驱赶的蚊蝇似的不安定，便示意身后的人撑上伞，亲自俯身将她拉起来，握着她的手将她往不远处的亭子里带，笑道：“嬷嬷若是身子不爽快，也不必太操劳，尽管坐下歇一歇。今儿所幸是遇着了阿离，若是冲撞了贵人，该是大罪过了。”
宋嬷嬷心里不安，被她如此拉着更是惶恐，亦步亦趋同她至了亭内。身后的婢女呈上热茶，越将离捧着呷了一小口，令诸人退下，这才笑眯眯向宋嬷嬷道：“出什么事儿了？说罢。”
兹事体大，哪怕越将离用话拿捏她，宋嬷嬷也不敢尽言，却没来由在地越将离意味深长的笑眼里横生了几分惧意，她赔笑行了个礼，囫囵将话揭过：“奴婢冲撞了公主，确乃心有所思。只是奴婢卑微，事由也不值当公主一听。”
越将离仍旧是笑，偏头道：“嬷嬷卑微，几位绫绮殿的姑娘也卑微么？”
宋嬷嬷肝胆一颤，这小公主实在不好糊弄，更是铁了心要问出个好歹来，何况越将离身份贵重，又是皇上心尖尖儿里的头一位，哪里开罪得起。思来想去，只好跪下道：“实在无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姑娘们情分不同寻常，奴婢心里头瞧着喜欢。”
越将离挑眉，撑着下巴牢牢望了她一眼，微微笑着重复：“不同寻常？”
宋嬷嬷冷汗浸了出来，捉着袖口叩了个头。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辰，一只娇贵的手伸到她面前，越将离将她拉起来，扶着她站定，才复又坐回去，右**叠在左膝上晃啊晃的，脚踝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也值得嬷嬷忧心？”越将离绕着辫子，笑得轻率又漂亮，“我替嬷嬷想个法子。”
宋嬷嬷心如脱兔，不解地望着她，见越将离倚着桌沿，狐狸眼忽闪忽闪的：“嬷嬷自去回了兰主子，说姑娘们大了，规矩也习得差不离，求请兰主子的恩典，将姑娘们分至各宫做女官，由各宫主子亲自教养，只待再一年皇上亲政封妃。如此一来，往后有什么牵扯，也寻不着嬷嬷的错处，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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