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郑斯琦电话的时候，乔奉天正煨着一锅小排。昨儿买的菠萝是半熟，过酸过涩不易生食，乔奉天就给切成了小块和小排一起烧。锅底是凉油入冰糖煮的焦糖底，配上菠萝，该是小孩儿爱吃的酸甜口。
盯着那个未知号码，觉着有几分眼熟，看了两秒才按了接听键。
郑斯琦口吻如常，只是能听出话里隐了几分怒意。俩人一谈，乔奉天啼笑皆非地捧着电话，这才反应过来——郑彧这小妮子跟她爸撒谎，跟他自己也撒了谎。
“我现在过去方便么？”郑斯琦问，“能报下门牌号么？”
“……13栋402。”
乔奉天把装了白莹莹米饭的电饭锅内胆锅端上了饭桌，拿饭铲翻搅了两下，接着弯起手指头“嗒嗒”叩了叩桌面。发了个信号，郑彧和小五子活像到点喂食，从林里探出头来的两只金丝猴，立马闻声从沙发上直起了身。
“开饭了嘛？！”
乔奉天摸了摸鼻子，看着郑彧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由扶额冲她如实说道：“枣儿……你爸要来逮你了。”
快去里屋躲躲吧。
郑斯琦印象里的枣儿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黏他黏得像块狗皮膏药，哪儿有张嘴就胡说还天天准点儿就往别人家钻的时候？郑斯琦停了车，在铁四局宿舍院儿里来回转了三圈儿，犄角旮旯胡同巷子都钻了，愣是没找到13栋402。
扯了扯衣领，没辙又拨了电话。
“嗯，你说。”
郑斯琦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那个，我没找着13栋。”
乔奉天回头看郑彧扯着小五子急得在屋里提溜乱转，摸了摸脖子：“长了爬墙虎的那一栋，你找着了抬头看，看四楼东头那个窗户摆了盆滴水观音，我家。”
“爬墙虎是么……”郑斯琦退了两步往上看，“我是在这栋楼下，但牌子上没写是13。”
“那个玩意儿别看，它掉漆了。”
“……”
“笃笃笃”门响，郑彧听了如临大敌，抓着小五子的衣服摆就往厨房里小步后撤，小五子给拽得没辙，只能半展着臂煞有介事地挡在郑彧前头。
“乔善知我害怕……”
“你、你别怕！”
也不知道演的哪出儿童剧。
乔奉天哭笑不得地开了门，见郑斯琦正抿嘴立着，把薄外套脱了搭在胳膊上。
“打扰了。”
“不会……”乔奉天侧身让他进来，“您、您别太生气，这事儿我不对，没想着打电话跟您确认一下，小孩儿还小您别……”
“放心。”郑斯琦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提步进屋，“我不打她。”
走了两步又回头冲乔奉天笑了一下：“你看我像那样的人么？”
那可说不准。
郑彧听了郑斯琦进屋的动静，真当他是要来提溜着自己的领子兴师问罪了，忙把手搭在小五子的肩上，怯怯地在门框处探出了半个小脑袋探视。
“过来。”
郑斯琦立在客厅，解散了领上的两颗扣，语调不急不缓，抬手虚指着厨房。
“唔。”郑彧立马就缩了头，连带着小五子一起给扯了回去。
“还躲？”郑斯琦挑眉，“郑彧我数到三，出不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一。”
不出来。
“二。”
还不出来。
“三。”
就是不出来。
“郑彧我跟你说，你听好了，从今天起你就在厨房跟乔叔叔过吧，我每月给你付房租水电，你就别出来了。”说着就弓腰拾起了沙发上的外套，往胳膊上一搭，“我先走了。”
“不不不！一二三一二三！”
郑彧噌就钻出来了，隔了一米直直立在郑斯琦的面前。深埋着头，噘着嘴，小肉手紧紧攥着衣服的荷叶边儿：“爸爸对不起……”
乔奉天一旁干看着，尴尬得不行，挥挥手让小五子过来自己身边待着，别搁厨房傻愣愣地望着。
“我问你。”郑斯琦推了推眼镜，“来几天了？”
“三天了……”
“头发不是语文老师帮你扎的吧？谁给你扎的？”
“乔叔叔……”抬一根软白的手指比了比乔奉天。
“怎么糊弄小饭桌老师的？”
“说妈妈从国外回来了，带我回家吃饭了……”
郑斯琦听完怔了一刻，低头看郑彧头低得更深，快缩成了嫩粉色的一小团儿。
关于李觅涵的不存在，郑斯琦从来没有给过郑彧一个或是不合乎常理、又或是分分明明冷冷静静的解释。诸如，你的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又诸如，你的妈妈正生活在一个没有苦难的天堂呢，从来没说过。
从一臂生长到时今一米，郑彧也几乎没问过，只一次两年前幼儿园汇演，还奶声奶气的时候。爸爸，妈妈呢，别的小朋友的妈妈都来了哦？妈妈说的次数不多，郑彧连这个词的咬字都显得生疏而不自然连贯。
在国外，要等几年哦。郑斯琦只这么应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记忆模糊了，郑彧闷不吭声记到了现在。爱不爱，想不想，父女俩像心有灵犀似的守着一个实则心照不宣的秘密，你不问，我不提。
貌似周全谨慎的疼爱实则漏洞斑斑，郑斯琦赫然心疼，内疚，难受，被枣儿瞒着骗着的几分不悦顷刻烟消云散，万分之一都不曾留。他蹲下来，冲郑彧勾了勾手。郑彧向前挪着步子，又不敢贴郑斯琦太近，只能虚隔着一寸，继续埋头。郑斯琦伸手去抬她圆润润的下巴，摸了一手冰凉凉的泪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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