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饿了，但没心情。孟然上网咨询医生，去药店挑了一盒药膏，顺路买了泡面，便找到宾馆附近偏僻空旷的深巷，坐在石阶上吹风。一小簇红色的火在夜里亮起，宛若萤火虫，随着呼吸闪动光芒，他迷茫地盯着鞋尖，机械式地吞吐着云雾。
实际上他想了许多道歉的方案，也再三警告过自己，这次做的事实属混蛋，不可以胆小。可有什么用呢，当他看到任明睿想说些什么的眼睛，还是抵不住内心的恐惧，哪怕明知拖延时间不会让事情好转。孟然逃了，像以前一样没用。他此时悲哀地想，恐怕一辈子也改不了这个任明睿最厌恶的缺点。
把药给他的时候，要怎么说呢，怎么做呢，这事的恶劣程度，说一百句对不起也没用。他回想昨夜粗暴的行径，自嘲地觉着，自己不仅是个孬种，现在更成了人渣。孟然根本不敢想象，他在任明睿心中变成了怎样可怕的怪物，恐怕对方白天的态度，是准备好要好聚好散，真正意义上的，和他一刀两断。
孟然愁闷地掏出烟包数数，决定把剩下的都抽了再回去。仿佛抽烟成了他发呆解压时的必需品，没什么理由，甚至没有意识，只是很自然地一根接一根，侵害麻醉着神经。他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胳膊肘撑着腿，低头望地面上的树影，任凭意识远离身体，直到发现眼前多了一块黑影。
“抽烟感觉不错吧。”
孟然多年后回忆，这天在嘉江抽闷烟的夜晚，是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的心里阴影。一抬头从烟雾里见任明睿乍然出现在眼前，他吓得只能用魂飞魄散来形容。
像拿榔头朝脑袋猛地砸，他的意识如同雪崩，以至于吓懵到正咬着的烟从嘴里掉下去，把裤脚烧了一个点也没察觉。
任明睿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瞪眼冷笑，帮他踩灭烟头，扶住墙坐在旁边，将打包的外卖放到两人中间。“你准备一动不动到什么时候。”他朝孟然勾勾手指，“来一根。”
孟然手忙脚乱地拿出一根烟点上，诚惶诚恐地递上去。
“我为你戒的烟，你倒自己抽上了，嗯？”任明睿细细地品，慢条斯理，一言不发地调教他几分钟，才问道：“让我猜猜，你是从那天咱俩吵完架开始抽烟的。”
孟然吓都吓死了，不是不想说话，是还没缓过来，只能老实地点头。而后两人再没有交流，任明睿只是很慢很慢地抽，每一个口都放缓了时间。孟然从他侧颜看半眯的双眼，眼睫被路灯照着像柔软的羽毛，眸子里灯光淡淡令人安神，望着他就会松懈，想睡觉。
“我咨询医生，买了一盒药。”任明睿该对他多么失望，数不清的罪叠在一起，已把他压得一无是处。孟然将药推到他腿侧，想想可能也没有更好的机会，咬紧牙，从钥匙链上取下一枚银匙，拔下来的瞬间，心跟着被挖了一块。他轻轻将它放到药盒上：“你家的备用钥匙，一直没还给你。”
“什么意思？”任明睿斜眼瞅他。
“我知道，我做的事，没有一件值得你原谅。”他隐隐地深呼吸：“我不会给自己找借口开脱，也不会再妄想什么了。回去之后，我会把所有的东西交给你，希望你以后，可以好好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喔。”任明睿把烟头扔掉踩灭，道：“意思就是，你差点干死我，还不打算负责呗。”
孟然一愣，很怕是会错了意，可这句话，怎么听，都是……
“等、等等！我可以负责。不，不是，我应该负责，我想负责，特别想。”任明睿扶墙起身要走了，直觉告诉他这是最后的机会，孟然的行动比思考要快，追上他的背影，将人抵在了墙边。而此时，当这样目光交错，孟然隐忍了太久的痛苦，好似达到了临界点。
“别再……”承认吧，任明睿对他来说，是一株诱人的食人花，早晚都不过是被生吞的命运。他是个活人，再怎么强忍，也有撑不住的时刻。孟然磨着后槽牙，濒临崩溃地望向他：“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求求告诉我吧，怎样能让你痛快。无论你说什么，哪怕想我不得好死，我也愿意听，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没有一件事做对过，但是，可不可以别再这样，总给我一点暧昧，又冰冷得像别人……我已经，快疯了。”
“你当真想听我说心里话？”
“是。”
“好。那你听好了。”任明睿直视他因恐惧而晃动的双眼，整理了几秒心情，正色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对方明显没反应过来，任明睿轻轻揽住他的腰，抚上无措的脸庞。“人这一辈子，没有几个八年。你拿最宝贵的年华护我周全，若是辜负你，我和畜生还有什么分别。”
孟然动动嘴唇，眼中却涌出更深的痛楚：“我不需要你报答我，更不想用这个要挟你。如果你因为还债与同情和我在一起，只会让我更难过。”
“你瘦好多……”任明睿轻声嘟囔，好似没在意孟然的话。他的手滑下脸颊，挪到后颈，前倾近身，碰了他的唇。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我会弄死你的。”任明睿在黑暗中不顾一切的前进，终于停下脚回头面对这一切，其实逃避的人，是他自己。“怪你背着我做这些事，明知你无可奈何，还在迁怒你。恨你什么？那些责怪你胆小的话不过都是我找来狡辩的借口。平心而论，你的确有你的问题，但我心里清楚，这事是我自己过不了坎。你之所以让我生气，也不是因为那些表面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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